李錦

　　在抗擊新冠病毒肺炎疫情嚴峻時刻，黃奇帆給企業復工提出取消企業公積金制度的建議。建議提出來后，很快引起市場熱議，有贊成的也有反對的。我的看法是，取消公積金制度是發展規律，從實際情況看可以先緩交，條件成熟時再徹底取消。從法理上說，住房公積金屬于繳存人所有，繳存人就應當擁有自主支配和使用的權利，取消住房公積金的事情，不能搞一刀切，應由企業與職工自己決定。

　　住房公積金制度，是1990年代初從新加坡學來的，是用來取代原來的福利分房制度，成為經濟體制改革的一個重要內容。改革之后，建立社�；�金、醫療保險、住房公積金等制度，通過制度化實現了體外循環，自然有利于企業真正以“經濟人”的面目投身于市場。具體辦法是個人和企業分別繳納一部分，以前國企、事業單位以很高的比例發放，甚至起到補貼購房首付款的作用，有了上限后，事業單位與國有企業多選擇最高的12%。民營企業想方設法降低公積金比例，很多選擇最低的5%。

　　現在對于取消企業公積金繳存，人們多從利益關系考慮。支持取消的理由有四：一、企業目前所繳“五險一金”大概占工資總額的30%左右，大頭就是12%的住房公積金，如果免掉，無疑將大大減輕企業負擔；二、因為公積金貸款放款速度慢、貸款額度低等原因，開發商根本就不接受這種貸款方式，公積金的利用率很低，目前有37%的公積金沉淀在銀行里；三、每個月兩三百塊錢，對于買房來說發揮不了多大作用；四、在當前高房價之下，有能力購房的通常是高收入人群，他們提取公積金，還能獲得低利率貸款，出現“窮人補貼富人”現象。而且住房公積金受益者主要是一些高收入行業比如壟斷行業的高收入者。這兩個不平等，也是詬病公積金的原因。

　　不同意取消的理由也有四條：一、取消公積金就相當于變相的降低工資，這是許多人實打實的收入，這事發生在誰頭上都會覺得不舒服；二、如果真正取消公積金，體制內單位幾乎全員覆蓋，對體制內單位的沖擊會高過市場化企業。公積金制度目前平衡了政府、個人、企業三方，立即打破這個平衡，沒有必要；三、要是沒有公積金制度，全用商貸，購房者的壓力更大；四、公積金雖然不能像銀行存款一樣自由支配，但在租房時能繳納房租，能降低年輕人的生活壓力。

　　應該說，取消住房公積金制度，對企業普遍有利，不需要付出這筆錢了；對于個人來說，普遍不滿意。其實不管是否贊成取消公積金制度的，都是從自己的利益出發，誰也不希望自己的利益受損。北京大學教授劉俏、張崢認為，“取消企業住房公積金制度”不僅不能在“非常時期”真正給企業減負，而且會破壞正常的市場規則和秩序，給經濟生活帶來一系列不必要的負面沖擊。實際上他們從道理上并沒有反對黃奇帆觀點，而是從利害關系上考慮。

　　從道理上看，現在我國房地產早已市場化，商業銀行已成為提供房貸的主體，這是一個發展趨勢，住房公積金存在的意義已經不大。廢止公積金制度，將極大地提高我國房地產市場的改革進程，進而有利于助推要素資源的市場化改革進入新階段。未來取消房地產限購政策，出臺房產稅政策后，房地產完全市場化，取消住房公積金制度是必然規律。黃奇帆提出取消這個建議，應該是符合發展規律的�，F在從減輕企業負擔角度，趁機破解這個難題，是一個智慧的選擇。公務員和國有企事業單位職工是公積金繳存和使用的主力軍，黃奇帆的建議如果為國家接受，將是一個巨大的數字，為國家減負。

　　不過，討論任何政策，都必須立足現實，目前就取消，有一些難處，或者說條件不成熟。暫時不改，是因為公積金制度牽扯甚廣，市場上依舊繳納了公積金的1.44億人口就會受到影響。如果不能妥善解決問題，肯定不能隨便行動；公積金涉及眾多職工利益，尤其是北京房價比較高，大部分職工是無法接受取消企業公積金，這需要整體考慮。公積金是職工勞動報酬的一種體現，將其視為企業負擔而要求取消，并不可取。

　　要解決這個問題，根本依據是法理問題。住房公積金和社保不一樣，不屬于法律強制。公司不交住房公積金，不違反國家法律。從決定權著眼，誰能決定公積金制度的廢立？這應該依據公積金制度的本質。應當明確的是，住房公積金屬于繳存人所有，每個企業員工都是它的主人，何時支取、如何使用這筆錢，應當更多地由繳存人自己做主。住房公積金只要不違背社會保障的性質，繳存人就應當擁有自主支配和使用的權利，這項權利不應被變相剝奪。它其實是一個職工互助解決住房問題的渠道。一個人的錢很少，解決不了什么問題。大家的錢都放進一個池子，有需要的人就從這個池子里貸款，貸款利率較低，可以減輕部分人買房的資金壓力和負擔。開始是福利問題，現在是市場經濟途徑問題，本質上都不是法律問題，一刀切取消住房公積金、沒有任何補償性前提之下的取消公積金，尤其是單純基于為企業減負的理由取消公積金，是不可取的。取消公積金是市場行為，公司會適當提高員工工資，讓員工到手現金增加，但同時公司少承擔一部分，這是個博弈和磨合過程。說到底，是市場問題，而不是法律問題，沒有規定性，沒有強制性。

　　因此，我的意見是應該取消公積金，這是從規律出發。短期需要來看，公積金可以不繳或者自愿選擇。取消公積金，最大的受益方是企業，受損方是職工。如果單純取消公積金而不做任何補償，在目前的勞資關系博弈環境中，這相當于挪職工福利為企業所用，這并非社會利益最大化的選項，而更多接近于零和游戲，矛盾容易激化。我國現在已經有1.44億人繳納公積金，這個群體基數已經很大了。因此關于公積金政策的任何風吹草動都會引發社會的廣泛關注，顯然不是說取消就能取消的。

　　目前的新冠肺炎疫情期間，企業壓力大，國企降低公積金繳存，民企緩交，保證企業不致大規模倒閉，也是為最終搞公積金系統改革做準備。目前，還要同步實行其他相應的替代措施來減輕員工購房的成本壓力，包括企業年金制度的成熟、打造國家住房銀行、給予首套房利率優惠、保障租賃職工的權益，低收入人群提取公積金租房，有很多配套的事情要做，為徹底取消公積金制度創造創造條件。這個過程是省略不得的。

　　最后要說的是，這件事情由企業說了算。必須知道，公積金的錢，是企業的，企業與員工應享有最終的支配權。不宜由政府直接“廢掉”，更不要一刀切，許多服務行業的小微企業，在沒有收入的情況下，平均只能維持兩三個月后就要破產。非常時期可“暫時取消”，也可以停繳一年或半年，這個由企業與自己員工商量。而公家單位本身該交的可以繼續交，余額夠不夠用，那也是公家單位自己的事，互不影響。倘若有私企愿意繳交也可以納入，都不要強制繳交。至于將來，可以積累條件，逐步將強制性住房公積金改為自愿繳存，變為徹底的市場行為，這是趨向。